第三十二章 失其所乘-《赤心巡天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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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先“废”而后“诛”。
    不止是对他。
    往前有“废”而未“诛”者,今天姜述要以他鲍玄镜为前例。
    他死,青石宫亦死!
    东国的皇帝实在是傲慢,自视太高,把曾经企及超脱的存在,也拿作掌中任凭揉捏的棋子。
    但那绛紫色的天剑,铺开的正是《至尊紫微中天典》里的帝王剑典,横竖为经纬,飞格切日月。
    此剑有瓦解异质力量的能力,就连他至真至纯的白骨神力,也频频在剑光下动摇。
    所幸他还有废字钺为倚仗,同样源出国柄的力量,消解了至高无上的帝权。
    青石宫和得鹿宫的斗争早就开始,在他鲍玄镜这里,不过是最直接的一次碰撞。
    “废”字钺未落下风!
    至于剑术本身,双方都臻“世极”,一时难有高低。
    “看来你已知道这一局的对手是谁——”
    鲍玄镜幽幽地问:“你也等了他很久吧?”
    他持废字钺与诛字剑交战,在东华殿堂厮杀如虚室白电,倏而折转,但永远都在四道庭柱中间,如在囚笼,难脱亦难进。
    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灿光如镜,而后一片白茫茫——【神明镜】开,所视即神国,所照尽神土!
    他不断地取回白骨权柄,亦不断地拔升力量,忽而回身一格,错住了剑锋!白骨神力所晕染的苍白雪质,顺着紫色的剑锋攀沿。
    “真是期待啊!”
    “我期待一个挑战者杀掉皇帝,也期待一个父亲杀掉儿子。”
    “无论哪种结果,都可以让高高在上的审判者,也审视一次自己的人生。”
    在诛字剑的挣扎中,鲍玄镜提钺推着剑锋走,向皇帝的方向压迫:“姜述!暴君!你永远是对的吗?!”
    齐天子面无表情,提笔又是一横。
    噼啪!
    一道绛紫色的雷霆,毫无征兆地劈到了鲍玄镜身上。
    满殿的混沌星子都抽散。
    无论他怎么遁逃,躲避,格挡,雷霆成鞭,像是命中注定,击破时空的阻隔,一下将他抽翻在大殿!
    货真价实的现世阳神尊躯,在地砖上徒劳地抽搐。紫色的电芒如小蛇,窜游在他的七窍。
    鲍玄镜翻身欲起。
    噼啪!
    又是一记雷鞭,将他抽回地面。
    抽得他皮开肉绽,神力溃散。
    他以神明之镜,察照人间,遍无所漏,却根本找不到脱身的那一线机会……普天之下,无路可走。
    “你逼死了重玄浮图,逼死了姜无弃,逼走了姜望,逼退了李正书,今天还要逼迫我!”
    他不断地嘶声。
    也只能在一次次徒劳的挣扎中,眼睁睁看着这具神躯走向崩溃——
    苍白的神力如月霜泻地,齐天子不仅削夺他的官职、爵位、权柄,还要削夺他的力量!
    这才叫“名实之属,一体削夺”,至高无上的权柄。
    这种对于力量的瓦解和剥夺,所造成的痛苦,更胜于凌迟。
    鲍玄镜却一次次挣扎着跃起,不断地变幻方向,想要以此牵引出本不存在的漏洞来。
    “戳到你的痛处了吗,姜述?”
    “你这种独夫,永远给自己选择,却不给别人机会。永远要别人证明自己,却不知臣心也有一杆秤!”
    “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你,你从来没有想过。”
    “住在深宫里,你从来不觉得冷吗?这暖阁地龙,就能把你焐热吗?”
    “口口声声君恩,一句句对错——那你告诉我,设若你是我,如今还能怎么做?!”
    “姜望永远不会原谅我,你终究还是会在这间东华阁里做选择。”
    他艰难地扑灭身上紫电,止住神躯的抽搐,握紧废字钺而高高跃起:“我不做今夜的刀,就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。而你只会说一句叛逆!”
    “我做的一切都是你逼我的!”
    噼啪!
    又一记雷鞭将他抽回地面,也第一次抽出了骨裂的响。
    咔咔咔咔——
    其声冗长,如同万古冰川开裂。
    皇帝的声音也随着这紫微诛雷的暴耀,而愈发威严高远:“朕给你的体面,就是时间。至于怎么做,那是你的事情。”
    鲍玄镜披头散发:“我唯一的错就是不该选择齐国,选了你这么个昏聩暴君!我生而为人的功业,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被奉为座上宾。任何一个贤明天子,都会选择保护我!”
    啪!
    他的神躯被彻底抽碎了,碎成了一道光。
    苍白的霜光之中,洇出一缕血色。
    就在那御案之前,不到两步的距离,有一滩血泊。
    朔方伯的确血溅五步了,但没有一滴是天子的。
    就在此时有潮声响。
    哗啦啦是海浪的声音。
    悠长,寂寞,仿佛会永远持续——前浪已经消逝,后浪永追永不及,来不及叹息,也作为前浪逝去。
    长案后的大齐天子,一时悬笔,看向镇海台的方向。
    哗哗哗!
    再看御案之前,哪里是血泊?
    分明一片血海!
    浩荡的血色的奔流,像一支肆意涂抹的朱笔,把写满了黑字的奏章涂得一团乱糟……只剩触目惊心的红!
    血腥的气味是如此粘稠,像是鲜血直接灌进了鼻孔。
    眼睛丝丝麻麻,有针扎一样的痛。
    空间在这时候是矛盾的——
    东华阁不算广阔,摆了太多的书,反倒是有些局促的。可御案前的那一片血海,分明广袤无边!
    当皇帝的视线投注于此,粘稠的血海也泛起一层层的涟漪,像是人身不断泛起的鸡皮疙瘩。
    这是霸国天子的威迫。
    人观血海,如视缸中水景。
    这片血海好像也因为他的注视而诞生,因为他的注视而存在。
    血海呼啸未止,随着视线的推移,在无边血色正中央,有一座越来越近,也越来越高大的山——
    尸体堆成的山。
    千奇百怪的死状,来自不同种族不同样子的尸体,就那么一层层的堆迭着,垒成了如此雄壮的山峦。
    下可连海,上已接天。
    视线往上,山也高拔。
    猎猎天风,穿行尸山之隙,发出尖锐爆鸣。在那仿佛直抵苍穹尽头的尸山绝巅,赫然屹立着一张白骨神座!
    一副小小的纤细的骨架,就在白骨神座上堆迭着,不知在此风化了多少年。
    然后咔咔,咔咔,骨架动了起来,最后摆成一个端坐的姿势,定在了那里。
    “忘川之底,黄泉之渊!”
    垒成尸山的尸体尽数开口,无边血海之中,也冒起一个个血泡,装载着幽魂高声。
    “尊神归世,烛照人间!”
    在幽冥世界,一具具骨头架子爬了起来,对天而拜。在鲍氏族地,在朔方伯府,在临淄许多的地方……一个个平时举止正常的人,忽然虔诚颂神。
    密密麻麻的颂声,似窸窸窣窣的虫鸣。
    那神座之上的骷髅,一点一点,回复了鲍玄镜的面容。
    游历于人间的鲍玄镜,这一刻真正回归了他的白骨神座。
    若不是身在东华阁,若不是有姜述面对面的压制,在他回归神座的一瞬间,整个三百里临淄城,都会沦为他的神域,城里的所有百姓,都会变成他的白骨信徒。
   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只能通过有限的联系,接引有限的信徒,还没来得及对临淄造成实质性的影响。
    这一张白骨神座,就是鲍玄镜关于白骨神道的全部理解——从凡夫血气可破的毛神,直通幽冥世界无所不能的幽冥神祇。
    亦是他降生现世之前,为自己将来所准备的、登顶现世神祇的最核心资粮。真正的白骨神权!
    他一度搁置,放弃,想要走更强的路,追寻更多的可能。
    如今再回首,由神至人再至神,感受大不同。
    “悯众生而见五恶,转千劫而历浊世,我已知天地,天地知生死。”
    在白骨神座之上,响起登圣者的宏声:“死生,白骨之道也!”
    此刻他为现世阳神,更为神圣者。
    他想他对前路有更深的认知,未尝不能走出一条,有别青穹神尊的路,真正开创神道全新的可能。
    永恒天宫,未必不能再现。
    可是他也听到潮声。
    不是血海的粘稠海浪,而是更广阔、更悠远、更包容的海潮声……东海的声音!
    茫茫东海,碧波之上。
    大齐近海总督叶恨水,官服着身,引着近海总督府一众文臣,在近海军督祁问的护卫下,驾船行波。
    其于海浪咆哮之地,风云汇聚之眼,展出青词一封,以焰焚之,耀燃于高空。
    “维大齐元凤七十九年,仲夏之朔,近海总督臣叶恨水,谨率总督府文武、近海军民,以明烛醴酒,玄玉文帛,昭告于浩渺沧溟之主,高阳上圣海神娘娘座前——
    伏以:
    乾元资始,坤德承载。混茫既判,水府攸司。
    臣等仰观天象,俯察海波,知娘娘慈光普照,神威静镇。
    千里帆樯,赖神辉而静渡;万顷碧涛,沐圣泽以咸宁。
    今臣等奉天子明命,守此海疆。
    常怀履薄之心,夙夜匪懈;敢忘临深之戒,寝馈难安。
    幸赖神恩浩荡,使鲸波暂偃,蜃气潜消。
    商舶渔舟,得通八方之利;煮海熬波,能充诸府之藏。
    谨以丹诚,上达天听。
    伏愿:
    慈航永驻,慧光长明。
    布甘霖以润八荒,敕风伯而绥四境。驱恶鳞于渊底,抚灵魄于人间。
    皇图与碧水同在,圣德共潮声并远。
    臣等不胜瞻天仰圣,激切屏营之至!谨词。”
    ——
    一阙青词焚尽,余烬如蝶,旋舞入海。
    虽是深夜,悬明灯仍照得波光粼粼,天海一境。
    叶恨水与祁问并肩立于船首,看那烟霞与海天混色,恍闻钧天乐起,似有神恩垂顾,默佑此方海域。
    天妃本身就神威盖世,即便半路转修神道,也在诸天万界都排得上号。
    在国家的支持下,这些年来海神信仰发展极快。
    整个东海群岛,已经立起足足一千二百九十六座海神娘娘庙,每一座都香火鼎盛——此一时神辉尽放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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